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前几天，我阿嬷住院了
有记忆以来，我阿嬷就像家里的掌门人
阿公很少发言，可能家里基本也没什么大事，所以一概都是阿嬷在发声
所以有一种很深刻的印象就是阿嬷永远在家里，家里永远有阿嬷
近几年，阿嬷的身子弱了
我只是知道阿嬷开始需要吃各种药，开始去哪儿都搀着外套，开始在步行中间歇息
第一次意识到阿嬷弱了，是有一年的新年大合照
以前，阿嬷和阿公会坐在照片的正中间，意气风发抬头挺胸
他们会坐的很正，背直挺挺的，偶尔会让表弟表妹坐在他们脚上
阿公生命的后期，他的坐姿变成一种陷下去的无力感
他总是靠着沙发，漠然的，眼神里也不再有闪闪发光的神采
好似他就这么坐着，也不管是谁在跟他合照，谁在他身边不安分的搔首弄姿
那年新年，阿嬷坐在叔叔和我爸中间
两个中年大叔一瞬间就把阿嬷的瘦小衬出来表露无遗
他们俩侧坐着，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就这么闲搁着
阿嬷端正的靠着沙发，双手互握放在并拢的双腿之上
阿嬷的眼神好似透着一丝丝的努力，总觉得她努力地呈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看着那张照片，第一次郑重地对自己说，嗯阿嬷真的老了
上星期要回槟城在候机室的时候
空荡荡的机场让我幻想勾勒阿嬷的一生
阿嬷生于唐山，尔后一家人搬到香港最后再到台湾，最最后嫁来马来西亚
阿嬷说，她曾经也有很多来说姻缘的对象，但她就还是嫁给了没背景只有背影儿的我阿公
而且还离家那么远
阿嬷说，还是待嫁闺女的时候，她从来不需要做家务，家里有嫂嫂负责操持。而阿嬷负责吃喝玩乐。怎知道嫁给阿公的第一天，她连饭都不会煮，时不时去翻动那锅饭，结果反正就是很糊弄的弄了一桌。貌似阿公还真认真的吃了的样子。
因为阿嬷繁复的地理背景，从小我就习惯阿嬷自己出国这件事
去台湾，去菲律宾，去美国
我上回从美国回来，阿嬷指着我的照片说，‘这个是大峡谷，我去过，搁有旧金山’
阿嬷的娘家在台湾，所以阿嬷一年总会回个一两次
通常是两个礼拜，然后回来总有我最爱的roti kek和绿豆糕
哦很好吃！
还有以前飞机餐的餐具，噢我们家有好多套!
那天我在候机室，我想象着阿嬷每一次搭飞机的心情
我阿嬷其实算是会把心事独吞的人
有可能她觉得说出来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也只会噢噢噢噢
有可能他觉得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有可能她只是不想说
有一万种可能
但每回我看见阿嬷坐在客厅的长辈座位，一手香烟一手撑头，苦苦思索的样子
我都觉得鼻头一酸，阿嬷活了那么多年，实在太多经历
要想放下真的很难
当阿嬷拖着行李坐在候机室里，茫然的等着起飞降落，她会是什么心情？
你知道吗，我阿嬷那么频繁的出国，我却从来没有和阿嬷搭过同一班飞机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机上发呆，我不知道她是快降落的时候才上厕所还是一上机就上厕所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想像
在候机室的阿嬷不会按手机刷IPAD，她应该就是默默的坐着
对四周散发一种‘唉哟，飞机快点来’的那种气场
她也许也会像我这样，不时回想自己过去种种
想她动荡不安的童年
想她敢怒敢言的少年
想她活蹦乱跳的青年
想她相夫教子的中年
想她时过境迁的老年
我妈说，阿嬷念中学的时候，很固执的转了好几次学校
原因是因为阿嬷要穿裤子上学，非得转到一间同意这条件的学校才肯罢休
我没有跟阿嬷求证过这事儿，但以阿嬷的脾气来看，不无可能，甚至说是一种自然而然也不为过
阿嬷还说她年轻的时候去过夜总会，好似她舅还她叔带她们去的
她还说我们现在当下小年轻的消遣在她眼里只是小儿科
我想说，嗯实在，我不是混夜总会的料。我勒个去，我也觉得如果我把雪柔她们带去夜总会，姐姐们会杀了我拿去喂鸡再把鸡杀了拿去喂猪再把猪杀了拿去诅咒我永不超生
上了大学，出了社会，周遭的人群多了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阿嬷的存在不是必然的
从小，我家是双薪家庭，一日三餐都是阿嬷给我做的
阿嬷很坚持午餐和晚餐非得要有一碗汤，一人一碗然后桌上还有一大碗身后还有一大锅那种
我和我哥都很烦喝那碗汤，就很不喜欢，总是想尽办法喝最小碗的
现在想来，也许真就是一种叛逆，不愿服从的心态使然
后来上大学，自己煲汤，看着锅里混浊不堪漂浮着猪肉渣滓的所谓汤
我才知道阿嬷的汤，下的，是心思
把肉入水滚过一轮，再把渣滓捞起来才下汤料，那是阿嬷领着我在厨房教出来的
那时阿嬷说，“你就要自己去念书了，得自己学做菜，出到外面不求人，自己做！”
出了社会，有一回同事带我去吃饭，说那里的汤很好喝，很够味
我原本不以为然，结果那碗漂浮着各式肉碎的不明液体让我一瞬间灵魂出窍，穿越回到放学后回家在特别热的厨房掀开阿嬷的汤，热气熏得眼镜片迷迷蒙蒙的。锅里清澈的汤水，默默地包围着白萝卜和排骨。
阿嬷煲过蛮多汤，我记得最受欢迎的是馄饨汤
要一颗一颗馄饨的包，而且要包特别多，我和我哥一个人吃上十几颗都是转眼间的事儿
实在太多工了吧，阿嬷已经好多年都没煲馄饨汤了
记忆中，最被唾弃的要数苦瓜汤
卧槽，谁要再跟我打什么包票说苦瓜不苦我肯定把他皮活生生剥下来！骗我一回也就算了，骗我骗了几十年！都他妈跨世纪的谎言了还骗！我操，纯真的吃货你！伤！不！起！
具体的说，有阿嬷和没有阿嬷的家庭好似没有什么差别
但我常常觉得，阿嬷对我影响至深
自从阿嬷进医院以来，我都在跟老天爷说
你总会把阿嬷带走，但我希望你能够用最温柔的速度，给阿嬷一个机会把该放下的放下
阿嬷有太多回忆太多牵肠挂肚，我希望阿嬷可以微笑着去找阿公然后在那里等我们
我们都会离开，我只能希望，我们可以按部就班，不疾不徐的走上那条路
